说说七百年高句丽最大山城乌骨城“乌骨”之辨

辽宁凤城市乌骨城遗址（文物名称凤凰山山城），1996年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

关于乌骨城的几个问题：

说说七百年高句丽最大山城乌骨城：“乌骨”之辨

 

一、福成存疑之问　

乌骨城，为什么叫乌骨城？是因先有乌骨山吗？凤凰山什么时候称为凤凰山的？是唐朝吗？高句丽王国灭后，王族和居民去了哪儿了？是半岛吗？关于乌骨城的种种迷团与误读，你想知道吗？

 

山名与城名：乌骨山，依山为名，还是山依城为名？凤凰山城是今凤凰山哪个古城址？（山阴城与凤凰山山城）

乌骨城什么意思？“乌骨”的文化意义在哪里？

 

二、辽东凤凰山阳之乌骨城简述

辽东地界，在凤凰山与一面山的崇山峻岭之中，藏着一座规模宏大的绵延三十余华里的石筑城堡，这便是乌骨城。这座古老的战防体系，自建立到今天有二千年以上的历史。它是高句丽时期所构建的二百个左右山城中最大的一个。它的建筑规模，不仅大大超过高句丽开国初期的“国都”桓仁五女山城，也超过了高句丽鼎盛时代的王城吉林集安的国内城与丸都城。

辽宁凤城市凤凰山（网图）

 

从2008年到2019年，我前后不下十数次地来到位于凤城市边门镇古城里村的乌骨城。我所感受到的，是它古老而宏大的历史叙事。来到乌骨城，或行或立在古城墙下，我一次次地问，在这座山城的里面，在山城从建到成为废墟的几百年间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，有哪些故事呢？

到目前为止，没有见到这座山城所留下的任何文字资料。中国史书的记载，也非常之少。至今最权威的资料为国家文物局对于乌骨城的介绍，仅有不到二百字：

 

凤凰山山城又名“乌骨城”，位于中国东北部辽宁省的凤城市，是一处高句丽时期（公元前37～公元668年）的山城遗址。　　凤凰山山城沿山脊逐段修建而成，平面呈卵形，周长近16公里。现存较完整的城墙2355米，倒塌的城墙5170米，其余部分则以悬崖峭壁为墙。城墙墙基宽5～6米，顶部宽3～4米，高5～8米。墙体以楔形块石砌筑而成，全城辟有南、北、东3座城门。遗址内还发现有点将台、烽火台，高山哨所、旗杆座、水井以及采石场等遗迹。

1996年的凤凰山乌骨城

 

字虽简，但不妨它的重要人文价值。1996年公布的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共200个，乌骨城列入其中的50个古建筑项目之一。我个人甚至认为，它今天应该是世界文化遗产。极简理由是，1996年同批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桓仁五女山城，于2004年7月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。乌骨城没有一起被列入，可能的理由是，在考古方面它落后于前者。人文价值方面，遗存的完整性方面，乌骨城不逊于前者，甚或超过。这是多余的话了。

 

乌骨城，历史上的名称，现在作为凤凰山山城的俗称。在近二百座高句丽山城、尚有遗存可循的170余座中，仍留着原初的“乳名”的山城，大概并不多。五女山城，高句丽原称“纥升骨城”；现在很少人知道了。集安的丸都城，是否原来的名字，这个我没有考证过。

好了，丹东人是很少叫乌骨城的“大名”凤凰山山城的，这个名字应该是考古方面依所在地加的名称。其实，无论是凤城当地人还是丹东市人氏，说凤凰山城，多指凤凰山景区的原来的第一道山门，即山阴城。

吉林集安丸都城遗址（网图）

 

乌骨城既然是高句丽古称，又在其城破后的一千三百年间，民间沿用此称，追根问底，它到底为什么叫做乌骨城呢？乌与骨两字，汉字我们都认识，但这两个字组在一起，你知道什么意思吗？问一万个丹东人或者十万个凤城当地人，也都会一头雾水。

我们实在是天天说乌骨城，并不知道是啥子嘛！

汉语中的乌骨组词，仅见与乌骨鸡。但是，福成告诉你，乌骨城和乌骨鸡没有一毛钱关系。

 

有游记或其它介绍文字说，乌骨城名字的来历，是因为凤凰山在南北朝（一说隋唐）时被称为乌骨山，依山名排生出的名字。有一篇游记这样写道：

凤凰山山城，原名乌骨城，借山命名。“乌骨”是“黑色城”的意思。这样来解读，对头吗？

辽宁凤城市凤凰山近图（网图） 

凤凰山历史上曾名为“乌骨山”、“横山”、“乌山”、“屋山”、“熊山”等。

据王长东先生：凤凰山得名于3000年前的周朝，山名乌山。依据是《东北历史地理》考证，夏商周三朝辽东半岛居住东夷族人，屋山为东夷族人所定的山名。公元660年唐朝人张楚金撰《翰苑》引《高丽记》记载“烏骨山在国西北，夷言屋山”。屋山即乌山。乌骨山是由乌骨派生出的地名。《三国史记》记载，“乌者黑也”，乌山，义为黑山。

 

赞同王长东先生乌骨山是由乌骨派生出的地名一说。即先有乌骨（城），山随之称乌骨山。至于周朝时的屋山或乌（黑）山，存疑，待考。文化直觉，“乌山”当为乌骨山的简称，而“屋山”又是从乌山谐音转称的。福成查上古奇书《山海经》，并没有乌山或屋山的记载，《禹贡》也没有记载。三千年前东夷人称今凤凰山为乌山、屋山，没有任何的史料依据。《高丽记》记载“烏骨山在国西北，夷言屋山”，写于唐代，这里的“夷”，指当时的辽东少数民族，而非指周代的东夷，即不能证明周朝时凤凰山叫做屋山或乌山。至于“乌者黑也”，乌山，义为黑山，就更说不通。辽东诸山，四季之内或绿，或黄，或红，山石灰白，从不见其乌黑之色。古今一也。

骨乌城借山命名，是误读；“乌骨”是“黑色城”的意思，更说不通。

1996年的乌骨城，背依凤凰山

  

先有乌骨城，后称乌骨山，这是肯定的。而乌山与屋山呢？福成认为，也是由乌骨山简称或谐音转称而来。

那今天的凤凰山在称为乌骨山之前，它叫什么呢？答案是它叫做熊山。在今凤凰山东、西两山景区之内，有一座山城，就叫做熊山城，又称山阴城（乌骨城处于山之阳，熊山城居山之阴）。所以凤凰山的山城实际上是一东一西两座。熊山城的存在证明，乌骨山原来就叫做熊山，并且，在南北朝至隋唐几百年间，因乌骨城存在，山称乌骨山的同时，也称熊山。

王长东先生考证，隋末唐初，因山中常有熊出没，所以叫熊山。《辽史》记载：“开州……叠石为城，周围二十里。唐薛仁贵征高丽与其大将温沙门战熊山，擒善射者于石城—”

 

熊山应该是凤凰山最古老的山名，起于哪朝哪代，未可定论，当早于隋唐，也早于南北朝，因那时乌骨山已经成名。至于乌山与屋山，都是乌骨山的简称，或谐音转译罢了。到元代，我们辽东的这座名山，仍被叫做乌尔骨山。明代，乌骨山才被改称为凤凰山。而且福成认为，其更名为“凤凰”，也与乌有关，和贞观年间“凤凰拜祖”的传说无关。这在下面详说。

2008年拍摄的凤凰山

 

说了这么多，乌骨城之名既然不是因山而名，那么，缘何称为乌骨城呢？骨，我们知道是高句丽语“城”的意思。公元37年，高句丽始祖朱蒙在西汉玄菟郡高句丽县辖区内筑纥（音ge）升骨（即桓仁五女山城）建立地方部族政权，这里的“骨”就是城。乌骨城，直译就是乌城城。那么“乌”又作何解呢？

 

自乌骨城建城以来的二千年间，因民族间的语言与文化理解关系，又因古高句丽民族的消失，世人对“乌”不甚了了，才有“乌，黑也”的记载；或“黑城”的解释；也因不明白“乌”的意义，将乌山转称便于理解的“屋山”，或依乌的“鸟”意，改称“乌”为“凤”，把乌骨山最后更名为凤凰山。以上是福成合乎逻辑的推论。

 

那么，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？它与“骨”组成的山城名称，有什么样的文化意义呢？

集安标志性雕塑太阳鸟（2009年摄）

 

直说了吧，福成认为，这里的“乌”，不是指颜色，而是作为乌的本义之乌鸦。但这不是普通的乌鸦，而是神话传说中太阳中的三足乌，也称太阳鸟。

古代神话传说太阳中有三足乌，也叫赤乌，其形象是一只黑乌鸦蹲居在金光闪烁的红日中央因而常称为金乌，主要是侍奉西王母，是汉族神话中太阳之灵。这个神话影响了古代中国东北的东夷民族，成为其图腾之一。作为夫余人一支的高句丽部族，立国后也把三足乌视为民族的图腾，是其最高权力的象征。三足乌之于高句丽，如同龙之于中原王朝一样。说“乌骨”，相当于汉民族称“龙城”，甚至，“乌骨”较“龙城”这样的名字，更具精神上、心灵上的文化意义。可以说，在高句丽立国由部族向王国演变过程中，乌（三足乌即太阳鸟）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威权及精神文化意义。

高句丽的三足乌文化是由中国中原地区传入的，体现古代中国人对鸟和太阳的崇拜。高句丽人对三足乌的这种崇拜在高句丽古墓壁画中有描述。我相信，他们的旗帜上，也一定织有三足乌。

 

现在，我们从这个精神文化意义来理解乌骨（城），就会一下子看得很清楚了。今天的凤凰山山城，这座被高句丽称之为“乌骨”的最大山城，文化意义上，它是崇拜三足乌（日神）民族的所居之所，三足乌会护佑这座大城千年不倒，万世辉煌。它的兵马所到之处，战无不胜，开疆阔土，攻无不克。

修复后的凤凰山乌骨城的城墙（2009年夏摄）

 

福成曾推论，高句丽所筑上百座山城，称为“乌骨”城的，应该还有不少，甚至是其通称。福成老家的巍霸山城，当地人称“吴姑城”（当地人很少称呼“巍霸山城”，就象我们丹东人很少称呼凤凰山山城一样），吴姑城从字面无法解释，它不可能是一位姓吴的老太太的城，“吴姑”显系“乌骨”的谐音转译。这座吴姑城（乌骨城）在大连市普兰店区星台街道葡萄沟村的山坳之中。福成多次去过。据史料记载，巍霸山城始建于东汉光武时期，初为高句丽所筑，山城是辽南地区迄今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千年古城遗址。

 

最后，说一说凤凰山的得名。凤凰山早期称熊山，因山之阳筑乌骨城改称乌骨山，又简称“乌山”或谐音“屋山”，与之同时，约南北朝至唐宋辽，并称熊山。这在前面已经说过了。

 

凤凰山地名出现于历史典籍的时间，是明代。1443年王祥、毕恭编修《辽东志》载，有“凤凰山”位于辽阳城东南三百六十里。1460年明朝人张宁写下《游凤凰山记》：“山势周环，连亘不绝。唯南面少缺，如人臂合抱而掌未及接者。首尾低昂，大麓偃伏，左右若两翅”。

王长东先生考证说，此凤凰山之名是因山形得名：山巅上有一大一小的巨石如鸟状，大石翘首东南，竖尾于北，小者头东尾西。大小石鸟栩栩如生，大称凤，小称凰，故自明以来沿用至今。

凤凰山风景名胜区东段（2008年秋摄）

 

福成则以为，凤凰山之名，确实是明代始称的。证据除了上面两个记载，还有《大元大一统志》，那里面称今之凤凰山为“乌尔古山”。这个证据给力。

 

在今天，人们到凤凰山旅游，导游们会告诉你，山的名字来源于唐贞凤年间，唐太宗到此山见凤凰飞出而御封“凤凰山”。所有旅游小册子也是这样说的。把传说当成史实宣传，这是当代旅游文化的一个通例吧。可以原谅。

福成推想，更接近真实的，是先有凤凰山，后因“凤凰”演绎出来的“凤凰拜祖”传说。而“凤凰”，也并非因于山形。在神州之内，以“凤凰”命名的山，有十几处，延安宝塔山本名凤凰山，湘西凤凰古城有凤凰山，辽宁朝阳郊外有凤凰山。哪有这么多形似凤凰的山呢？

称凤凰之山，与中国传统的吉祥文化相关。丹东的凤凰山，是由“乌”演变而来的。明代辽东汉民族与其它少数民族杂居，“乌骨山”之名，不合其各民族的“口味”（文化）。三足乌的神话光辉早已随高句丽王国消亡千年而无存。它的文化意义，无人承继，“乌”或被误读为天下乌鸦一般黑的乌鸦了。那是不吉利的象征。什么吉祥呢？在百鸟之中，当然是凤凰了。由乌鸟变凤鸟，凤凰山出世矣。凤凰山名耸，唐太宗见凤的传说随之而风闻乡里，由此，也便有了辽东的“凤凰城”。

抚摸两千年乌骨城（2010年秋摄）

从乌骨城到凤凰山山城，由熊山到乌骨山、乌山或屋山到凤凰山的地名之变化，反映的恰是高句丽文化中的乌骨城，由盛到衰，由衰到湮没的历史过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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